biquge.xin最后一道厚重的铁门被拉开,一股气味跟外面截然不同,直冲过来。
门后头,没想象里的轰鸣跟热浪,反倒安静的有点邪门。
天花板很高,光不知从哪个顶窗漏下来,把整个空间照的跟白昼似的。
曹丕脚刚踏进去,步子就下意识的顿住了。
他本来寻思,等着他的是堆满金银的宝库,要不就是戒备森森的军械库。可眼前这景,把他之前想的全给干废了。
他头一个看见的,是个巨大的室内水池子,一眼看不到边。池水清亮,能直接瞅见底。
几十艘大的小的还有各种怪模怪样的船模,正被数不清的细缆绳拽着,在平静水面上来回的走。
水池子边上,站了上百个穿白袍的人。
他们有的拿着怪工具,有的弯腰死盯着水面,特认真的记下每个模型开过时带起的水波,还有船自己晃动的情况。
整个场子安静又有序,所有人都闷头干自己手里的活,好像外头的事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这是在搞啥?”
曹丕身后的护卫没忍住,小声的念叨。
“在水池里...玩船?”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又烧钱又没劲的游戏!!!
用这么大的地界费这么多人手,就为了看这些木头疙瘩在水里飘?这跟拿金子往水里扔听响儿,有毛区别!
可他火还没上来,另一边的景又抓住了他的眼。
不远的地方,一个用数不清的铁架子搭起的大铁笼子里,正发出沉闷又吓人的呼啸。
那是风声!
人造的狂风,跟海上的风暴一个级别的!
一艘做的特精巧的战舰模型,被牢牢的钉在风洞中间,任那能吹烂帆布的狂风从四面八方猛灌。
几个工程师就站笼子外头,隔着一层透亮的琉璃板,专心的瞅着模型在风里的德行,记下它每一次微小的抖动跟倾斜。
这手段,简直就是呼风唤雨的神仙!!!
曹丕看不懂,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顺着后背就爬了上来。
他强逼着自己挪开眼,看向更远的地方。
在那,上百人正围着一张铺满地的大图纸,吵的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
“不成!千分之七的公差绝对不成!这会让动力传导的时候,起码损耗一成!”
“老李你这是嘴炮!太追求咬合度,会猛增材料的磨损!我坚持千分之九才是最搭的方案!”
“都别吵了!我刚用新模型又算了一遍,咱们能优化齿轮的材料,把咬合度跟损耗度都压到一个新水平!”
曹丕听不清他们吵的全部内容,但他抓住了几个词。
千分之七...千分之九...这上百个顶尖工匠,居然就为了一个齿轮,吵的跟杀父仇人似的!
“廖频!”
他终于炸了,猛的一扭身,死死盯住身边一直没吭声的廖频。
“这就是你嘴里的吞金巨兽?这就是你对我爹那千万金血汗钱的交代?!”
面对曹丕即将喷发的怒火,廖频总算不装哑巴了。
他脸上的笑没了,换上一副前所未有的平静跟严肃。
“殿下,您先别发火,让我先给您掰扯几个您可能没听过的词儿。”
“您刚才在外头看见的那些扔掉的废品,还有在这儿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指向一个词——研发成本。”
“研发成本?”
曹丕拧着眉,这词儿他听都没听过。
“对。”
廖频点了下头,“任何一个新技术,从有到好用,都不可能一步登天。”
“它要经历无数次的尝试失败还有改进。”
“每一次失败,都是一笔开销。”
“我们管这个叫,试错成本。”
“而那些因为不合格被我们扔掉的零件跟方案,它们花的钱粮,虽然瞅着像打了水漂。”
“但它们告诉了我们哪条路走不通,避免了往后更大的窟窿。”
“这些,我们管它叫,沉没成本。”
一串串新词儿,砸的曹丕晕头转向。
廖频没给他太多琢磨的时间,他伸出手,指着那片巨大的室内海,又指着那个呼啸的风洞。
“殿下,您觉得我们在水池子里玩船,是浪费吗?”
“不,我们是在测不同船型在水里的阻力,找那个能把航行效率提高百分之一的完美弧度!”
“岸上每一次看着浪费的实验,都是为了让将来的舰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设计毛病就在大海上全军覆没!”
“您觉得我们扔掉的那些贵重零件,是败家吗?”
“不!我们丢掉的每一个不合格的齿轮跟淘汰的每一种不达标的钢材,都是在为未来的胜利,扫清一个又一个要命的坎儿!”
曹丕被这番话震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他不能认怂!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震动,抓住话里唯一能杠的地方,发起了反击!
“说的倒好听!”
曹丕冷笑,“既然你廖频把什么都算的这么门儿清,为啥不一上来,就把那最好最管用的技术,直接交给我爹?!”
他满眼都是质问。
“为什么还要让他付出仿造失败大船沉没还有被天下人笑话的代价?!?!”
这个问题,直插要害。
可廖频听完,脸上不但没半点愧疚,反而露出一副“您可不知道”的委屈样。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始倒苦水。
“殿下啊!您以为我不想吗?我做梦都想把最好的技术,打包送给丞相啊!”
他摊开手,一脸的无奈跟真诚。
“可您知道,一套完整的成品技术授权,那是什么天价吗?不客气的讲,那笔钱,足够把丞相辛辛苦苦攒下的整个北方家底,一次性给掏空!”
“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廖频捶着胸口,痛心疾首。
“为了替丞相省钱,我这才琢磨出这么一个合作开发的模式!我们出核心理论,丞相出钱出人,我们一块儿担研发的风险跟成本!这已经是我看在丞相的面子上,能给的最大最大的折扣了啊!”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他硬是把一个挖好的技术坑,说成了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巨大让利。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廖频对着不远处招了招手。
“来人!把铁甲舰项目的总账,抬上来,给太子殿下过目!”
话音刚落,四个壮汉嘿咻嘿咻的,抬着一个死沉死沉的大木箱子,走到了曹丕跟前。
箱子打开,里头是一本...书。
一本厚的跟城墙砖一样的大账本,外头用一整张牛皮包着。
“殿下,请看。”
账本被“砰”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
当封皮被慢慢打开,露出里头的内容时,曹丕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这...这也是账本?
里头不是中原传统的竖着记账,而是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由无数他没见过的符号跟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表格组成的“天书”!
每一笔支出,都用一种叫复式记账法的格式,清楚的记着钱的来龙去脉。
每一笔钱,都算到了“分”上。
而在每一笔支出的后头,还跟着一长串详细的研发项目编号,对应着某个具体的实验某一种材料的采购甚至是某一个工程师的加班饭钱。
“殿下。”
“这本总账,您可以马上带回许都,交给丞相,交给荀令君程祭酒,交给全天下的账房先生,一笔一笔的审,一笔一笔的看!”
他掷地有声。
“我廖频,要是从这里面贪了一文钱...就让我天打雷劈!”
曹丕死死的盯着那本“天书”,又抬起头,看着廖频那张写满了“委屈”跟“坦荡”的脸。
他感觉自己的火气质问跟杀意,一点力都使不上。
根本没法用过去的道理过去的规矩还有过去的查账方法,去审判眼前的一切。
最后,曹丕一言不发。
他对着身后的护卫,冷冷的挥了挥手。
“抬上它。”
“我们,回许都。”
这锅他背不动了,只能原样甩回给他爹,还有许都那帮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