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quge.xin“罪臣今日若为一身苟免冤枉之诛,则出关一着何烦拟议。若为国家深图万安之计,而出关两字更须商量。”
熊廷弼停下笔,有些犹豫,也有些迟疑。
广宁之败后,之所以尽弃辽西,其实是熊廷弼早有的心思。
天启元年,刚被朝廷起复返京的熊廷弼上呈了平辽方略。
他的主张是以“奇兵”牵制女真主力,然后明军再从另一方向急袭建州腹地。
如此一来,鞑虏首尾不能顾,最终再一战定乾坤。
而“奇兵”就是辽西,为此,广宁也要放弃,明军退守右屯、锦州的堡垒固守,牵制鞑虏。
而明廷则在登莱、天津两地集结训练精锐,待时机成熟,则从海路直插辽东腹地南卫。
不仅要占领辽南三卫,还要进而攻略辽阳、沈阳,乃至赫图阿拉。
朝廷当时认可了这个方案,并开始了相应的布置。
“于是议登莱、天津并设抚、镇。山海适中之地特设经略,节制三方,以一事权”。
所以,熊廷弼很反对王化贞派毛文龙到辽东开辟游击区。
他觉得这样会迫使鞑虏在后方保留一定数量的军队,不利于他的海上奇袭计划。
再到后来,熊廷弼发现他的三方布置也跑偏了。
本来是“奇兵”的广宁,或者说是辽西,朝廷大力投入资源,倒是成为了主攻方向。
原因很简单,王化贞会吹牛,能画大饼啊!
按他的计划,“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让皇帝和官员激动不已。
要知道,熊廷弼提出的可是“需用兵十八万”。
能少花钱干大事,对于财政已显窘迫的朝廷来说,谁能不乐意呢?
正因如此,熊廷弼这个经略被架空,只带了五千人马守山海关。
朝廷上下都热切盼望王化贞能奋起神威,以六万之众横扫十万鞑虏。
没准,鞑虏的机动兵力在六万左右。
可若是总动员,也能凑出十万人马,甚至更多一些。
显然,朝廷上下对于鞑虏和自身的实力,都有很大的误解和偏差。
能相信“请兵六万,一举荡平”,那脑袋不是被驴踢了,就是进水了。
但就是这么吊诡,天启帝和很多大臣,都相信了王化贞的大言不惭。
所以,在熊廷弼看来,广宁惨败后放弃关外,其实是坏事变好事。
首先,没有了王化贞的掣肘,他的三方布置可以继续推行;
其次,退守山海关,更能强化“奇兵”的效果。
如果鞑虏来攻关城,战线更长,离后方更远。
这样,岂不是更方便明军从海路突袭。
最后一点,在山海关组织防御更省钱。
别的不说,光是缩短几百里的后勤运输,就能省下不菲的粮草物资。
“今者,河东千里已为他人所有,地广兵增粮足,难自一道进。”
“从古隋、唐征辽东,皆从莱州过师…”
“海上督舟师,乘虚入南卫,以风声下辽。而动其人心,辽阳庶可复也。”
熊廷弼提笔写下了自己弃辽的原因,全为重新盘活“三方布置”。
拿起水碗喝了两口,熊廷弼将奏疏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攻伐大略何需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只要最后能剿灭鞑虏。】
熊廷弼希望皇帝能够理解,现在的鞑虏已不是旦夕可灭,要耐下性子,稳住心态,不急不躁。
哗啷哗啷的锁链声打断了熊廷弼的思绪,他只是向外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来。
不断有被厂卫缉捕的官员被审讯完毕,带着口供证词被转于刑部牢狱关押。
厂卫有缉捕和审讯权,但却没有判决权。
当然,或是刑讯,或是疾病,死于诏狱的,另算。
所以,厂卫缉捕审讯,再转到刑部依律判决,才是正常的程序。
【万岁突然扫除阉党,牵连不小啊!】
熊廷弼不清楚皇帝的用意所在,魏忠贤虽然有了权阉的迹象,但还未到权势滔天的地步。
所以,在熊廷弼看来,肯定是魏忠贤不知怎的,触怒了皇帝,才招致如此严惩。
【或许就是因为交结外官,才让万岁雷霆大怒。】
【可万岁突然允许某上疏申辩,不知与此又有何关系?】
熊廷弼琢磨了半天,也不得其解,索性先抛在一边。
此时,他才觉得肚中饥饿,便从地上端上食盘,饭菜已凉,却不在意地吃了起来。
……………
明日便是停朝三天后的第一个大朝,时间变了,以后的上朝规矩也改了。
一天的时间,已经通知到了各个衙门,以及众多官员。
官员们都是纷纷猜测,不知皇帝为何要改弦更张。
要说是偷懒想晚起,可午朝又是怎么回事?
况且,天启帝登基初期,尚能勤于政事。
但从今年开始,天启帝便疏于朝政,魏忠贤也因此逐渐掌握大权。
“万岁近几日频繁召见大臣,必是采纳了为夫之谏议。”
御史黄尊素在家中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眉飞色舞地对着老妻姚氏说道。
姚氏虽然不解,但还是附和着说道:“夫君精敏强干,尽忠职守,万岁英明,必善纳谏。”
黄尊素捋着胡子,甚是得意。
前些日子,黄尊素上疏请求恢复在便殿见大臣的先例。
可面对面决定国家大事,也可利用讲解经史的机会,让大臣们直接商讨是否可行。
皇帝当时没有采纳,可似乎在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了接受。
儿子黄宗羲看了一眼父亲,继续安静地吃饭。
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的黄宗羲,此时还是二十岁的小年轻。
其学识相当不错,但社会阅历和思想深度,却远不到将来的水平。
而且,历史上是经过了丧父、国亡、反清等人生经历。
或许,也正是如此,才会有思想的剧变和感悟。
饭食已毕,父子二人才坐下饮茶闲聊。
“父亲,这几日厂卫大肆缉捕官员,虽与勾连阉宦有关,但兴大狱,似有矫枉过正之嫌。”
黄宗羲面带忧色,亲手给父亲奉上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