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quge.xin在罗伯斯庇尔看来,条约签署后镜厅的空气里浮动着火药与香水混合的怪味,像场未散的硝烟裹着腐朽的甜腻。
路易十六从座位上起身时抬头看见罗伯斯庇尔,嘴角竟极快地扬了一下,那瞬间的笑意,比镜厅所有的水晶灯都亮。
“他以为我是来见证波旁家族的体面退场?还是觉得能像糊弄那些投机议员一样,用“美洲总督”的头衔堵住革命的嘴?”罗伯斯庇尔心里不屑的想着。
米拉波经过罗伯斯庇尔身边时突然停下,罗伯斯庇尔被他的香水味呛得皱眉,那是贵族最爱的龙涎香,与大厅里挥之不去的火药味格格不入。
“体面,罗伯斯庇尔,革命需要体面。”
罗伯斯庇尔压低声音:“那些在饥荒中饿死的公民,会在乎国王签字时是否体面?”
米拉波的脸色瞬间涨红猛地咳了一下,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没有这份和约,巴黎的面包价格会涨到让女人把孩子扔进塞纳河。”
“所以我们就该用美洲的土地,去喂饱波旁家族的贪婪?”马拉的拐杖突然在我身后敲了敲地面,枫木杖头的铜包头磕在大理石上,发出钝响。
这位《人民之友报》的主编今早刚从巴士底狱遗址回来,外套上还沾着墙灰,“应该加上‘永久放弃王位’,‘永久退位’算什么!?”
马拉的声音像钝刀割肉,“让这个修锁匠明白,新世界的沼泽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罗伯斯庇尔按住马拉的胳膊。
余光扫过角落里那些投机的议员,他们正端起酒杯,钻石戒指在镜厅水晶吊灯和太阳的光照下晃得人眼晕。
“那群人名下的服装店和珠宝店正急需贵族订单。”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贴着马拉的耳朵说。
“面包价格已经涨到八个苏一磅,再动荡下去,圣安托万区的妇女会比我们先冲进议会。”
马拉的拐杖在地毯上碾出浅痕。
“你和拉法耶特一样,被‘体面’冲昏了头!”他突然提高声音,引得全厅侧目。
“去年冬天,我在巴黎的下水道里见过饿死的孩子,他们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树皮,而这位国王,却在温软木工房里为他的王子削木马!”
人群的目光直直射向这边,眼底没有惊讶。
“罗伯斯庇尔先生和马拉先生似乎有话要说?”
法拉耶特侯爵的声音十分平稳。
“或者,需要议会再派个牧师,为这份和约祈福?”
“阁下应该清楚。”
罗伯斯庇尔向前半步,备忘录在手中展开。
“1789年10月,国民制宪议会已经废除了‘承上帝洪恩’的前缀。”
罗伯斯庇尔的目光扫过保王党那群人,这些旧贵族以为换个“总督”的头衔,就能把密西西比河变成新的塞纳河?
“放肆!”普罗旺斯伯爵路易猛地站起来,丝绒长袍扫过桌面,墨水瓶被带得倾斜。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指点法兰西国王?等着,第一个就绞死你们这些乱党!”
“伯爵还是先担心自己封地的庄园吧。”米拉波突然开口,鼻烟壶在指间转得飞快,真是怕自己身体太好了。
他的假发斜歪着:“我刚收到银行家的信,您抵押的城堡下个月就会被拍卖,用削减三成的年金,恐怕连利息都付不起。”
路易伯爵的脸瞬间变了,抓起羽毛笔就朝米拉波扔过去。
“你这个接受两边贿赂的叛徒!”
“够了。”法拉耶特侯爵厉声呵止,他估计是怕本就命不久矣的米拉波死在凡尔赛给他的前任国王陛下添加不必要的麻烦吧。
“罗伯斯庇尔先生说得对,没有‘承上帝洪恩’了;
但你们也该明白,把一头狮子逼到沼泽里,它终究还是狮子。”
拉法耶特突然举杯,不等罗伯斯庇尔继续回复,水晶杯的反光刺得人眼疼。
“契约签署了,让我们为法兰西的和平干杯。”
“不,这是停战协议。”罗伯斯庇尔心里如是想着,却没说出口。
保王党人强颜欢笑,举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激进派沉默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只有投机派在喜笑颜开,那群议员甚至哼起了歌剧里的调子,仿佛已经算出这份条约能给他带来多少利润。
奥尔良公爵突然凑到罗伯斯庇尔身边,长袍斗篷上的古龙水味混着烟草的辛辣。
“罗伯斯庇尔先生,”
他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却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我其实是支持革命的,你看,我的三色徽章……”
他的手指在别反的徽章上弹了弹,红色在左,蓝色在右。
“公爵还是先把徽章戴对吧。”罗伯斯庇尔拨开他的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
“蓝、白、红象征‘自由、平等、博爱’,连这个都记不住,还算什么革命者?”
“至于伪装的虔诚,神父说得好,那比无神论更令人不齿。”
奥尔良公爵的脸色变得没有热情了,但也没说什么,转身朝普罗旺斯伯爵的方向走去。
他们又开始为摄政座次争吵起来。
马拉继续在罗伯斯庇尔耳边低吼:“这是背叛!”
他的拐杖几乎要戳穿地毯,“不出一年,他们就会带着周边诸国的军队打回来!”
罗伯斯庇尔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条约》上那片墨痕。
他们以为这份契约是革命的终点?
不,这只是开始。
等路易十六在新奥尔良的沼泽里做着总督梦时,公民们会在巴黎的广场上,用《人权宣言》的铁笔,彻底铲除旧制度的根基
那些镀金的浮雕、丝绒的长袍、珍珠的项链,都该和波旁家族的徽章一起,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离开大厅时,罗伯斯庇尔最后看了眼墙上的《路易十四肖像》。
权杖顶端闪着永恒光芒的部分被握在手中;而此刻,那个继承他血脉的人,正走向一艘通往流放地的船。
但真正的革命者们知道,只要波旁家族的阴影还在,革命就不算结束,就像镜厅里那些被刮去的镀金浮雕,底下的青灰色石料,才是法兰西真正的底色。
凡尔赛宫外的风带着寒意。
罗伯斯庇尔将备忘录塞进包里,皮革的触感冰冷如铁。
这不是和平的凭证,是给旧世界的死刑判决书,只是执行日,定在更合适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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