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quge.xin1月10日的BJ，冬日的寒风中带着一丝属于皇城的肃穆与干燥。

　　李泽在李浩的陪同下，踏入了位于北三环中路的中影集团大楼。

　　《大叔》的引进事宜洽谈，在一间宽敞但装修略显老派的会议室里进行；中影方面出面的是负责进口影片的副总经理以及发行、市场等几位部门主管；气氛礼貌而略显疏离。

　　流程公事公办，对方对《大叔》在韩国和北美取得的商业成绩和口碑给予了程式化的肯定。

　　“李泽导演年轻有为啊，”一位主管翻阅着面前的资料，客气地说道，“《大叔》在韩国的票房我们有所耳闻，十天突破350万观影人次，非常亮眼。能在北美拿到那样的开局，首周末410万美元，烂番茄91%，非常不容易。”数据掌握得很准确。

　　“您过奖了，”李泽谦逊回应，姿态放得很低，“主要是故事和情感能引起共鸣，加上元斌前辈和珠妍的精彩演绎。”

　　引进流程本身颇为顺利，中影认可影片的质量和市场潜力。在谈到最关键的上映档期时，对方给出的答案让坐在李泽旁边的李浩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档期方面，我们初步可以安排在3月中旬，具体日期还需要后续协调。”中影主管发行的副总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李浩忍不住微微前倾身体，尽量用委婉的语气开口：“王总，3月中旬？这个时间点…是不是稍微…平淡了一些？”他深知，这个档期几乎是中国全年最冷的“冰河期”之一。

　　中影方面的人相视一笑，“李总，你的担忧我们理解。不过，你也知道，每年的重点档期就那么多，进口片的排片也需要全局平衡。3月虽然不算最热，但竞争也相对小一些嘛，说不定能有个长线表现。”

　　李泽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李浩的腿，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心中了然，这几乎是中国内地能给到的一部非好莱坞A级制作、且导演还是中国导演而非纯粹外国人的最好“标准”。给你引进，算是认可和开门，但别指望一开始就给你最好的位置和资源。

　　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点头道：“我们理解，尊重中影的安排。希望能借助贵公司的渠道，让更多国内观众看到这部电影。”

　　离开中影大楼，坐进CJ办事处的专车，李浩终于忍不住，扯了扯领带，压低声音抱怨：“3月中旬…这简直是扔进去听个响啊！连个好点的周末都排不上！我们这电影在韩国、在北美都是被追捧的，到了这儿…”他语气里满是为电影不值。

　　李泽看着窗外BJ冬日略显灰蒙却车水马龙的街景，神色异常平静，仿佛刚才谈的不是自己心血之作的档期。

　　……

　　当晚，韩三平做东，在一家隐秘于后海胡同深处私人会所设宴，单独邀请李泽。

　　穿过几重庭院，才来到一间名为“听雪”的包厢。内部装饰古色古香，黄花梨家具、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水墨画，窗外就是什刹海冰封的湖面，在清冷月色与岸边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幽寂的光。

　　没有了下午会议时的官方和距离感，韩三平换上了一身中式便服，显得随和而亲切。他挥退了服务员，亲自用温酒器烫着一壶陈年茅台，醇厚的酒香渐渐弥漫开来。

　　“来，李泽，先走一个！一是为你接风，二是祝贺你《大叔》的成功！”韩三平亲自给李泽斟满一小瓷杯酒，开门见山。

　　李泽赶紧双手捧杯，微微欠身：“韩董事长，您太客气了，应该我敬您才是。”

　　“诶，今天这里没有董事长，就是老韩和你小李。”

　　韩三平摆摆手，与李泽轻轻一碰，一饮而尽，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大叔》我找拷贝看过了，拍得确实好！元斌那角色，那股子劲儿，拿捏得准！还有那个小女孩，裴珠妍是吧？灵气逼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你一个中国导演，能在韩国那个排外性不弱的圈子站稳脚跟，还能把片子卖到好莱坞，让北美市场也认可，拿到那么高的媒体评分，这是实实在在给我们中国电影人长脸了！比那些只知道在国内窝里横的强多了！”

　　“韩董事长您太过奖了，”李泽也将杯中酒饮尽，一股热流从喉咙直达胃部，“我真的只是运气比较好，赶上了机会，加上CJ和奉俊昊导演他们的提携。”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话永远没错。”韩三平夹了一筷子精致的宫廷点心，“你这次回来，除了《大叔》引进——这事儿下面的人会按流程办，你放心——有没有考虑过，下一步做点更大的？更有格局的？比如…合拍片？”他终于抛出了今晚的核心议题。

　　李泽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

　　他放下筷子，拿起酒壶给韩三平续上酒，故作沉吟，仿佛在认真思考：“合拍片…这确实是个方向。不知道韩董事长…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或者指引？”

　　韩三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我的想法是，要搞，就搞一部能上得了台面，能产生国际影响力的！最好是中美合拍的大制作！你看现在华艺，他们和狮门合作的那部《功夫之王》，投资七千万美元，把成龙、李连杰都凑一块了，这就是个信号！你现在跟狮门不是有合作吗？《潜伏》搞得风生水起。这就是你的优势！如果能搭起这个桥，把好莱坞成熟的技术、工业流程、全球发行，和我们中国庞大的市场、深厚的文化底蕴、还有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结合起来，那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那就不再是简单的文化输入或者输出，而是真正的平等对话，合作共赢！”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描绘着一幅宏大的蓝图。

　　韩三平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泽的反应，又补充了一个更务实的选项：“当然，如果中美合拍暂时在政策或者具体操作上有难度，中韩合拍也是一条非常可行的路子。你现在和CJ关系紧密，他们在亚洲市场的影响力也不小。我们可以先易后难，把亚洲市场做透，再图全球。”

　　李泽没有立刻接话，他微微垂眸，看着杯中清澈透明的酒液，手指在温润的瓷杯边缘摩挲着。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韩三平也不催促，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几秒钟后，李泽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地迎向韩三平审视的眼神，没有直接回答合拍的模式，而是问出了一个让对方颇为意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

　　“韩董事长，无论是中美还是中韩，如果真的要启动合拍项目，中影作为主要中方伙伴…最多能支持到多大的投资规模？”

　　韩三平拿着酒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杯中酒液晃了晃。他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诧异，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泽。

　　这问题太直接了！太有进攻性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在国际上崭露头角、需要仰仗中影资源的年轻导演该问的！这气势，这思维角度，更像是一个已经在好莱坞摸爬滚打多年、深谙资本游戏规则的制片巨头在评估潜在合作伙伴的财力与决心。这年轻人，果然不简单，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所图非小！

　　韩三平迅速收敛了讶色，哈哈一笑，用笑声掩饰了瞬间的失态，他用手指虚点了点李泽，语气带着欣赏又有些复杂：“好小子！够胆色！够直接！不绕弯子！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谈事情！”

　　他没有立刻报出数字，那是谈判新手才会犯的错误，而是巧妙地反问道：“投资额度？那得先看你李泽导演的盘子打算做多大，你准备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需要调动多大的场面和资源。你先说说，你想拍什么？心里有谱了吗？”

　　李泽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开始，也是韩三平在试探他的底牌和诚意。他早有准备，但并不打算在此刻就和盘托出所有细节。

　　“韩董事长，不瞒您说，盘子可大可小，关键在于我们想达到什么高度。如果只是小打小闹，迎合一下合拍片的政策，赚点快钱，那没什么意思，也体现不出中影的地位和您推动此事的价值。”

　　他先捧了对方一句，然后话锋一转，目光灼灼：“要做，就做能真正打通中西市场任督二脉，在商业票房和行业口碑上都能留下深刻痕迹，甚至能定义某种类型的项目！”

　　李泽略一停顿，仔细观察着韩三平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对方已经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故事…不瞒您说，我脑子里确实有几个比较成熟的雏形。有的是将东方哲学与未来科幻结合，构建宏大的世界观，需要顶级的视觉特效支撑，对标的是《黑客帝国》那种级别；有的是跨越国境的现代极限冒险，涉及高科技犯罪与追捕，需要国际化的顶级演员阵容和顶尖的制作团队在全球实地取景。无论是哪种类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投资规模都绝不会小，至少是以千万美元为单位起步，最低预算不会少于五千万美元，上不封顶。”

　　“五千万美元起步…上不封顶…”韩三平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和认真，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加快了。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胃口和野心。这绝不仅仅是想拍一部成功的商业电影那么简单，这是在谋划一个可能影响未来几年中外电影合作格局的产业布局！这投入，这气魄，已经超过了目前国内绝大多数电影项目的范畴。

　　包厢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茅台酒的香气愈发浓郁。韩三平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也像是在做出某种权衡。半晌，他身体缓缓靠回椅背，目光如炬地盯着李泽，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李泽啊，”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似乎有千斤重，“你的野心，你的蓝图，我看到了，也感受到了。中影作为国企，投资有我们严格的流程和风险考量，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他先打了个官腔，铺垫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展现出魄力的一面：“但是！如果你真能拿出让我眼前一亮，让集团领导班子都觉得值得放手一搏的、过硬的项目方案，详细的世界观、成熟的剧本、可行的制作预算和市场分析…那么，钱…！”

　　他重重地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不是问题！几千万美元，甚至更高的投入，我们都可以坐下来认真谈！关键中的关键，是项目本身，要足够硬！要能说服所有人！”

　　李泽知道，这就是他今晚所能得到的最明确的承诺和最高的授权了。他不再多言，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没怎么动的酒，双手举杯，目光坚定地与韩三平再次相碰，瓷杯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叮”。

　　“韩董事长，请您放心。”李泽的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会尽快准备一份…让您和所有决策者都满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