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quge.xin林枫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探索的不确定,但核心思路却越来越清晰:“所以,我在想,或许我们不应该急着去‘清解’和‘攻伐’。而是应该换一种策略——‘润涤’、‘软坚’、‘通络’、‘开闭’。”
“用性质甘寒阴柔的药物,像给干涸黏连的土地注入水分一样,去濡润、软化那些被毒邪黏滞的肺络和玄府;用咸寒软坚的药物,去尝试分解、化开那种‘胶漆’般的黏滞毒邪;再用辛润通络、芳香开窍的药物,像细小的钥匙一样,去疏通、打开那些被堵塞的通道;最后,给被软化、分解的毒邪以出路,引导它们缓慢地、通过二便或肌腠渗透出去。”
他强调道:“关键在于‘导’而不是‘攻’,在于‘缓’而不是‘急’。这是一个缓慢渗透、引导排出的过程,试图在不引起毒素大规模扩散的前提下,一点点地将它们‘请’出体外。”
林枫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长时间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前所未闻的理论震撼了。
这完全跳出了现有的中西医治疗框架,提供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视角!
钱桂林主任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润涤通络,导邪外出!妙,太妙了!”
“林医生,你这思路……简直是为这种奇毒量身定做的治法!我怎么就没想到!‘黏滞玄府’……‘宜导不宜攻’……说得通!完全说得通!”
孙永平也激动不已:“如果真能如此,那或许真有一线生机!林医生,你需要什么药材?我们中医科全力配合!”
何主任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原本绝望的中医科专家因为林枫的一席话而重燃斗志,他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
他看向林枫,眼神无比复杂,有惊叹,有期待,也有巨大的压力。
“林枫,”何主任沉声道,“你这个思路……风险极大,前所未有。你有多大把握?”
林枫坦诚地摇了摇头:“何主任,面对百草枯,没有人敢谈把握。这只是一个基于理论推导的思路,效果如何,需要实践检验,而且过程可能非常缓慢,甚至可能……失败。但我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可能触及问题核心,带来一线希望的方向。”
他看向监护室的方向,目光坚定:“我想试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会议结束了,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已经在绝望的土壤中,被林枫强行种下。他需要立刻去查阅更多古籍,验证和完善这个思路,推敲出具体的方药。
而窗外,得到允许进行有限报道的孟林希,用她的笔和镜头,记录下了这次不同寻常的会诊,记录下了各科室的无奈与中医科的震撼,更记录下了那个提出惊世骇俗理论的青年医生,沉静面容下隐藏的不屈斗志。
会诊结束,林枫没有回急诊科,也没有去ICU,而是径直走向了医院的图书馆。
此时的图书馆里只剩下值班管理员和零星几个在论文苦海中挣扎的住院医。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林枫在电脑检索系统里输入“百草枯中毒”、“农药中毒救治”、“肺纤维化治疗”等关键词,打印机吞吐出一摞摞厚厚的文献资料。
林枫抱着这叠沉甸甸的“判决书”,在靠窗的角落坐下,一头扎了进去。
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临床数据、病理分析、治疗方案总结。
“……百草枯主要经由肺脏多胺摄取系统富集,产生大量氧自由基,引起肺泡上皮细胞和血管内皮细胞损伤,最终导致进行性、不可逆的肺纤维化……”
“……目前缺乏特效解毒剂,治疗以清除毒物、抑制炎症反应、抗氧化为主,但总体死亡率极高……”一行行文字,反复强调着“不可逆”、“死亡率极高”、“缺乏特效药”这些令人绝望的词汇。
合上最后一篇文献,林枫靠在椅背上,闭了闭干涩的眼睛。
现代医学的边界在此刻显得如此清晰而残酷。
既然现代医学的道路走到了尽头,那么希望或许就藏在那些被现代人逐渐遗忘的故纸堆里。
林枫起身,走向图书馆深处那排落满灰尘的中医典籍区。
就在林枫试图去拿书架顶层那本厚重的《本草纲目疏证》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也同时伸向了那本书。
林枫一愣,侧头看去,只见苏沐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她依旧穿着白大褂,外面套着件米色的风衣,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浅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却格外清亮。
“苏主任?”
林枫有些意外。
“林医生。”苏沐晴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我也想来查些资料。关于……那个孩子。”她顿了顿,补充道,“肺纤维化的病理机制和可能的干预点,或许有些线索。”
两人心照不宣,都是为了同一个生命。
林枫将书取下来,递给苏沐晴:“你先看。”
苏沐晴没有推辞,接过书,指尖在不经意间轻轻擦过林枫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她垂下眼帘,在一旁的桌子前坐下,迅速翻找起来。
寂静的图书馆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林枫继续在书海中寻觅,他从《伤寒论》翻到《金匮要略》,又从《温病条辨》找到《医林改错》,试图找到与“金石火毒”、“毒损肺络”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零星的关键词和思路:“毒邪黏滞”、“玄府闭塞”、“非攻宜导”……
时间悄然流逝。
林枫偶尔抬头,能看到苏沐晴专注的侧影。灯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几缕发丝松散地垂落颊边,让她平日的清冷添了几分柔和。
她查阅的多是现代的病理生理学和药理学书籍,时而蹙眉,时而用笔在带来的资料上标注。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在寂静中流淌,仿佛两个并肩的勘探者,在不同的矿脉中,朝着同一个目标挖掘,心在沉默中靠得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