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quge.xin然而,这片刚刚萌发的生机,却被来自东南方向的战报蒙上了一层阴影。
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僭号称帝的袁术,悍然攻杀陈王刘宠和陈国相骆俊,气焰嚣张。
孙策向朝廷上表效忠,被任命为骑都尉,袭父爵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获得合法地位。
而曹操亲率大军,已在蕲阳、苦县一带,与袁术号称的二十万大军形成了对峙。
整个天下的诸侯,似乎都将目光投向了这场决定中原命运的大战。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曹操败了,他麾下的兖、豫、司隶等地,立刻就会被周边饿狼一样的诸侯一拥而上、疯狂瓜分。
消息传到洛阳,张绣和贾诩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张绣是担忧万一曹操兵败,他们这支孤悬在洛阳的兵马,立刻就会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贾诩估计这个时候也在思考,思考下个东家找谁比较好。
唯有曹昂,依旧表现得十分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悠闲。
他看着有些焦虑的贾诩,反而出言安慰道:“文和先生,不必忧心。此一战,我军必胜,而且必是大胜!我父亲那边,完全不用担心。”
贾诩看着曹昂那副成竹在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宛城,曹昂也是用这种语气断言袁术必然称帝。
那一次,他精准得如同亲见。
此刻,曹昂的眼神和语气,与当时如出一辙。
【看来…主公他又开天眼了。】
贾诩心中暗忖,虽然不明所以,但基于之前的经验,他选择相信曹昂的判断,心中的焦虑也随之减轻了大半。
远的战事暂且不用担心,近处的援助却如期而至。
张杨最先按照约定,派人送来了一万斛粟米。
而负责押送这批重要粮草的,正是张杨的部将杨丑。
当曹昂听到杨丑这个名字时,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精光。
他迅速在脑海中调取了关于此人的记忆碎片: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大约一年之后,就是这个杨丑,将会背叛并杀害张杨!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五仔!
杀张杨的动机,或许是想投靠曹操,也或许是单纯想取张杨而代之……
无论具体原因是什么,对于此刻急需在河内郡打下楔子、建立更紧密联系的曹昂来说,这个心怀异志的杨丑,无疑是一个极具利用价值的棋子。
【毕竟二五仔肯定不是立马想干就能干的,肯定有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好啊!来得正好!”曹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立刻下令:“传令下去,设宴!好好为杨丑将军接风洗尘!务必让他感受到我们洛阳的热情!”
他倒要看看,这条自己送上门来的线,能钓出怎样的大鱼。
当晚,在河南尹府正堂内,一场接风宴正在进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
杨丑几杯烈酒下肚,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话匣子也打开了,不再像初时那般拘谨。
他拍着胸脯,声音洪亮:“长公子,您放心!这一万斛粟米只是开始!张公说了,只要洛阳有需要,河内必定鼎力相助!咱们是邻居,就该互相帮衬!”
话虽说得漂亮,但眉宇间却隐约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郁之气,仿佛这鼎力相助背后,有他难言的苦衷。
曹昂将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微微一笑,对侍立一旁的董昭使了个眼色。
董昭会意,转身从内室端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块精致的红色锦缎。
“杨将军一路辛苦,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曹昂说着,亲手揭开了锦缎。
刹那间,珠光宝气扑面而来!托盘里整齐地码放着十锭黄澄澄的马蹄金,旁边还有几件雕刻精美的羊脂玉佩和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璧,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杨丑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粘在那金光之上。
他在河内虽为将领,但张杨治军相对清廉,待遇并不优厚,何曾见过如此豪奢的“薄礼”?
杨丑喉咙滚动,下意识地伸出手,又猛地缩回,连连摆手,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惶恐:“这…这…!这如何使得!末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岂敢受此重礼?太…太贵重了!”
曹昂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亲手将托盘又往杨丑面前推了近半尺,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近:
“诶,将军这就见外了。我曹昂对待真心相助的朋友,向来不吝啬。将军在河内维系局面,上下打点,培养心腹,哪一样不需要开销?这些不过是些许俗物,若能助将军稳固根基,方便行事,那便是物超所值。”
董昭在一旁抚须微笑,适时地以旧相识的身份帮腔,语气带着感慨:“杨贤弟,你就收下吧。明府年少有为,胸怀广阔,更难得的是体恤下属。不似有些人…唉,你在河内的难处,为兄也略知一二,有些事,手里宽裕些,总归好办事。”
他这话看似劝慰,实则精准地戳中了杨丑的痛处。
杨丑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心头那股压抑许久的怨气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带着七八分酒意,愤懑地抱怨起来:“董兄!使君!你们是不知道啊!如今在河内,想办点实事,难如登天!那张公…唉,他人是好的,就是太过仁厚,耳根子软!那黑山军的眭固,分明是狼子野心,带着部众来投不过权宜之计,私下里与北边袁绍勾勾搭搭,屡屡索要钱粮器械,扩张势力,张公竟也大多应允!”
他越说越激动,脸膛涨得通红:“我等这些跟随张公多年的老弟兄,苦心劝谏,反被斥责不能容人,没有大局之观!那眭固仗着人多,在河内横行霸道,上次分配防区,他竟公然强占了我部看守的几处关键粮道!我去理论,他反而倒打一耙,在张公面前污蔑我排挤新附!我…我杨丑在河内,如今是忠不见用,憋屈啊!”
他这番倾诉,既有对眭固的憎恶,也饱含了对张杨昏聩不公的强烈不满。
曹昂静静听着,不时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情。
待杨丑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杨将军的忠勇和委屈,昂感同身受。不过,将军可曾想过,为何会陷入如此被动之境?”
杨丑一愣,酒意醒了两分,下意识地问道:“为何?还请使君明示!”
曹昂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锐利地看着杨丑:“因为你手中缺少一样东西——足以让张公高度重视、让眭固不敢轻易招惹的筹码。”
“筹码?”杨丑喃喃重复,若有所思。
“不错,就是筹码。”曹昂肯定道,语气愈发清晰,“张公为何容忍甚至纵容眭固?无非两点:其一,眭固出身黑山贼寇,手中有兵外,黑山贼寇也是一股可观的力量;其二,他暗通袁绍,张公不愿轻易与河北交恶。反观将军你,虽然忠心耿耿,但在张公看来,你的价值,或者说你能带来的收益,目前还不足以让他为了你去冒险与眭固彻底决裂。”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杨丑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怔在原地,仔细品味着曹昂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额头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喃喃道:“长公子的意思是……我杨丑,还不够分量?”
曹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那个不知哪个孩童献上的、编得歪歪扭扭的草兔子,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语气变得轻松,却带着更深的意味:“我听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杨将军你在河内经营多年,根基深厚,难道就甘心一直被一个外来户压着,永远做个不够分量的人?就没想过……如何让自己变成那个别人不敢轻视、甚至需要仰仗的重量级人物?”
“重量级人物……”杨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原本的郁闷和愤怒,逐渐被一种炽热的野心所取代。
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杨丑仿佛悟了,曹丞相的长公子,年纪轻轻就代天子守牧,这不正是自己可以依仗的外援?
他死死盯着曹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您……您能给我这个分量?”
他仿佛看到了摆脱困境、甚至更进一步的可能。
曹昂却笑了,将那草兔子轻轻放回桌上,摇了摇头:“这分量,我给不了。但它,你可以自己去挣来。”
“如何挣?”杨丑急切地追问,身体前倾,几乎要离开席位。
“很简单。”曹昂目光如炬,语气斩钉截铁,“让张公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杨丑,比那个首鼠两端的眭固更有价值,更值得信赖,更能保障河内的安稳与利益!比如,加强与我的合作,互通有无,我能给你的,远比眭固能从袁绍那里得到的空头许诺更实在!又比如,在关键的时刻,展现出你足以掌控河内局面、清除隐患的能力和决心!”
董昭在一旁笑着补充,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调侃:“杨贤弟,这还不明白吗?明府是希望你能在河内说得上硬话,掌握更多权柄。届时,你我两家往来,岂不是更加顺畅便利?对你而言,地位稳固,前程似锦;对河内而言,清除内患,更加安稳;对明府而言,多了一个坚实可靠的盟友。这可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啊!”
杨丑彻底明白了。
曹昂并非要他立刻举起反旗背叛张杨,那太低级,也风险太大。
曹昂是要他增强自身实力和影响力,在河内内部斗争中占据绝对上风,成为一个能主导河内方向、且有求于洛阳的强势人物。
而这整个过程,曹昂将会是他隐形的后盾和资源提供者。
毕竟曹昂是谁?当朝宰相长公子,天子伴读好伙伴,北地枪王好女婿,河南尹、司隶校尉、假节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将军,只要您稍微出力,昂亲自为将军给陛下上表,表奏将军为平北将军不是难事!”
权力、地位、财富……以及摆脱眼前憋屈处境的渴望,在杨丑心中剧烈翻腾、融合,最终凝聚成一股坚定的决心。
对张杨那点忠诚,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忠诚?忠诚能换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能换来平步青云?】
二五仔的思维永远是单线条的。
他猛地站起身,端起酒杯,因为激动,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对着曹昂郑重说道:
“使君今日一番教诲,如同拨云见日,令在下茅塞顿开!以往是在下愚钝,不识时务!从今往后,在下知道该如何行事了!定不负使君今日点拨与厚赐之恩!”
他一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姿态决然。
曹昂也满意地举杯,与他虚碰一下,微笑道:“杨将军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昂在此,预祝将军早日大展宏图,在河内……稳如泰山!”
【斗吧,尽情地斗吧!你和眭固斗得越狠,河内就越乱,张杨就越发收拾不了烂摊子,将来我这朝廷王师来收拾局面,也就越发名正言顺,代价越小。】
饮尽杯中酒后,曹昂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用筷子指了指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草兔子,随意地笑道:“对了,我听闻那眭固,因其狡黠,绰号似是白兔?”
他拿起草兔子,在手里掂了掂,语气带着一丝轻蔑的调侃,“你看这兔子,编得真是丑陋,徒有其形,内里不过是几根茅草,一捏就碎,摆在桌上,实在碍眼。我还是觉得,猛虎或者熊罴,才更适合作为这厅堂的镇物,杨将军,你以为呢?”
杨丑看着那象征眭固的草兔子,再品味曹昂话中毫不掩饰的杀机和暗示,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他用力点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使君高见!这草兔子确实碍眼得很,上不得台面!改日……在下定当为您寻来一张真正的虎皮,铺在这厅堂之上,那才叫气派!”